北宋嘉祐二年(1057)，三蘇父子名震京師。蘇洵獻文章于朝廷，蘇軾、蘇轍舉進士皆在高等，“眉山在西南數(shù)千里外，一日父子隱然名動京師，而蘇氏之文章遂擅天下”(歐陽修《蘇君墓志銘》)。四月，程夫人卒于家，父子三人倉促離京返眉。

蘇洵痛失愛妻，作《祭亡妻文》：“與子相好，相期百年。不知中道，棄我而先。我徂京師，不遠當(dāng)還。嗟子之去，曾不須臾。子去不返，我懷永哀。”又作《程夫人墓志銘》：“夫人以嘉祐二年四月癸丑終于鄉(xiāng)里，其年十一月庚子葬某地，年四十八。……婦人柔順足以睦其族，智能足以齊其家，斯已賢矣;況如夫人，能開發(fā)輔導(dǎo)其夫、子，使皆以文學(xué)顯重于天下，非識慮高絕，能如是乎?”蘇洵精心覓尋墓地，葬夫人于眉山安鎮(zhèn)鄉(xiāng)可龍里老翁泉旁。蘇洵在《老翁井銘》中寫道：“丁酉歲，余卜葬亡妻，得武陽安鎮(zhèn)之山。有泉坌然出于兩山之間，右股之下畜為大井。卜者曰吉，是其葬書為神之居。……他日乃問泉旁之民，皆曰是為老翁井。常有老人蒼顏白發(fā)，偃息于泉上，就之則隱，而入于泉，莫可見。”遂為銘曰：

山起東北，翼為南西。涓涓斯泉，坌溢以彌。山空寂寥，或嘯而嬉。更千萬年，自潔自好。惟我與爾，將遂不泯。無溢無竭，以永千祀。

北宋治平二年(1065)，蘇軾妻王弗病逝。次年，蘇洵撰《太常因革禮》一百卷，書成即卒。蘇軾、蘇轍扶柩舟載歸蜀，將老父蘇洵與程夫人合厝，王弗則葬于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。蘇軾有詩：“老翁山下玉淵回，手植青松三萬栽。”自注云：先君葬于蟆頤山之東二十余里，地名老翁泉。”

有一則民間故事，甚傳奇。說的是蘇軾葬父、葬妻時，日期已定而墓磚不至。有人告訴蘇軾，東山有隱士，極豪爽，救人急難，有求必應(yīng)。蘇軾前往拜訪，隱士進山打獵，第三天黃昏始還。隱士迎蘇軾歸家，款待酒飯，問明蘇軾所求，囑蘇軾無憂，即令手下造辦。蘇軾如期破土，挖好墓坑，不見磚至，甚嘆悔。不料明日拂曉，五萬匹磚斬斬然羅列墓側(cè)，蘇軾大喜。事畢，蘇軾前往拜謝，卒不見其居所，亦不見其人。此事類似神話，但《眉山縣志》有載，標(biāo)題為《眉州隱君子》。

十年后，蘇軾在密州任上，懷念前妻王弗，寫下一首千古悼亡詞《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記夢》：

十年生死兩茫茫。不思量，自難忘。千里孤墳，無處話凄涼。縱使相逢應(yīng)不識，塵滿面，鬢如霜。

夜來幽夢忽還鄉(xiāng)。小軒窗，正梳妝。相顧無言，惟有淚千行。料得年年腸斷處，明月夜，短松岡。

據(jù)蘇轍《墳院記》：“旌善廣福禪院者，先公文安府君，贈司徒墳側(cè)精舍也。先公既壯而力學(xué)，晚而以德行文學(xué)名于世。夫人程氏，追封蜀國太夫人。”蘇軾、蘇轍丁憂期滿返京前，特地將墳塋交給離此四里的廣福寺僧代為照管。返城時路過大池院，蘇軾手書18字于廊柱：“自老翁泉還，偶憩。治平丁未(1067)十二月七日，子瞻。”今已失其處。當(dāng)年蘇洵葬妻時，曾指墓后空地對蘇軾兄弟說：“此爾兄弟之居也。”蘇轍曾作《潁濱遺老傳》云：“先君之葬在眉州之東，昔嘗約附于其廬，雖遠不忍負(fù)也。”誰知蘇軾兄弟宦游天下，望鄉(xiāng)不得回，薨后竟葬于汝州郟縣釣臺鄉(xiāng)上瑞里，無緣歸葬祖墳。再后來，當(dāng)?shù)厝讼嘌爻闪?xí)，將此地稱為“蘇墳山”。

歷宋、元、明四百余年 ，蘇洵墓碑志剝蝕莫可考，多年無人祭掃，湮沒于荒草荊叢之中。明成化年間眉州知州許仁 ，受命尋找蘇洵墓。開初在蟆頤山前后尋找，不獲。許仁有詩曰：“騎從傳呼不暫停，土坡石磴幾回登。青山難覓先賢墓，白發(fā)重逢此寺僧。”此寺即廣福寺。許仁調(diào)整思路，先找廣福寺，再溯井求墓，終于在柳溝山尋得墓坣，并予培修。

此后又二百多年，明末清初的動亂，讓蘇墳山淡出了人們的記憶?？滴跛氖荒?1702)，眉州學(xué)正段子文路過此地，詢一老人，方知蘇洵墓在附近，回城后即稟告于知州金一鳳。金一鳳馬上召集僚屬及眉州士紳前往查勘。斬荊棘，芟藤蘿，終至墓前。只見兩堆墓土前，殘留兩塊墓碑：一為蘇洵墓碑，一為許仁尋墓記事碑。還有一塊小碑臥于側(cè)，是明判官、蘇洵裔孫蘇大章贖祀田邊界碑。墓前有垮塌祭臺，瓦礫累累。蘇洵墓有盜洞，深數(shù)尺，可見石槨。金一鳳嘆息良久，帶頭捐金，眾鄉(xiāng)紳亦踴躍認(rèn)捐。修葺一新的蘇洵、程夫人墓和王弗墓封土成壘，極高且大，使樵牧不侵，設(shè)祭拜奠。

從那以后，清明祭掃蘇墳便成為眉州一大文化盛事。凡參加祭掃者，黎明即起沐浴更衣。州縣長官坐轎或滑桿至蘇墳山，其余人等至岷江王家渡乘船。祭掃時敬香蠟錢紙，主持人唱喏，州縣長主祭，學(xué)界資深耆宿宣讀祭文。祭掃完畢后，齊至廣福寺午饍，至暮方歸。

如今的蘇墳山，舊貌換新顏。位于東坡區(qū)富牛鎮(zhèn)永光村的蘇洵墓地，已拓展成140畝的墓園，周邊筑起圍墻，新修了大門。沿墓地道路登回音梯，足音鏗然有回聲。民間傳說其下為一洞穴，穴內(nèi)有燈，乃蘇洵讀書修練密室。登上回音梯，一座四柱三門的牌坊巍然矗立。牌坊正面有卓明安題寫的匾額“景行行止”，側(cè)門從右至左為“學(xué)淵”、“文峰”;背面匾額為“自潔自好”，側(cè)門從右至左為“景蘇”、“懿德”。四根立柱正反面有楹聯(lián)四副。正面一為徐康撰“百代文章驚廣宇;四時香火慰寒泉”。一為賴正和撰“詩如山，文如水，古今何人匹;氣似虹，節(jié)似玉，中外誰個同”。背面一為劉川眉撰“老泉安瀾井，千紀(jì)不泯，托體同山峙;東坡斷腸處，萬載常青，追思共淵回”。一為王晉川撰“一門三父子;千古兩賢人”。

牌坊后為一小型紀(jì)念廣場，用于每年清明舉辦祭蘇活動。沿寬闊石板階梯拾級而上，有墓四座，左前方有清嘉慶年間重修蘇洵墓記事碑。正中大墓為蘇洵程夫人合葬墓，其右后側(cè)為王弗墓。與王弗墓平行的是蘇軾衣冠墓，蘇轍衣冠墓在蘇軾墓、王弗墓之后。四座墓冢形制一致，皆呈梨型，墓基為紅砂石條砌筑，周圍遍植松柏、香樟、芙蓉、翠竹。墓地北面有道路與老翁亭、曲橋相連，曲橋盡頭即老翁井。老翁井井臺上有三通石碑，“老翁泉”三個大字一字一碑，系民國廿五年(1936)眉山專區(qū)首任督察專員兼眉山縣長、保安司令梁正麟(字叔子)所書。“翁”字碑背面有陰刻草書五言長詩一首，系清宣統(tǒng)元年拔貢邑人彭耀章所作，記述重修老翁井事。

2006年，有人認(rèn)為蘇墳山名字太土，改稱為“蘇公陵”。陵為專用名詞，指帝王墳?zāi)?，用于蘇洵墓顯然不合禮制，后棄之。按文物名稱定位叫蘇氏墓地或蘇洵墓，小地名仍稱蘇墳山。

2017年6月，蘇氏墓地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第七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。

2020.3.1于眉山

作者：王晉川